1 背景

随着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，向量检索的应用场景越来越广泛。在信息检索领域，向量检索可以用于检索系统、推荐系统、问答系统等，通过计算文档和查询向量之间的相似度，快速地找到与用户需求相关的信息。此外，在大语言模型和生成式AI场景，向量索引做为向量数据的底层存储，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。

如下图所示，向量检索主要分为三个步骤：（1）将文本、图像、语音等原始数据经过特征抽取，模型预估，最终表征为向量集合；（2）对输入Query采用类似的方式表征为向量；（3）在向量索引中找到与查询向量最相似的K个结果。一种简单直接的检索方式是与向量集合进行逐一比较，找到与查询向量最相似的向量。这种方法也被称为暴力检索。在大数据量或者高维度场景中，暴力检索的耗时和计算资源消耗巨大，无法在现实场景中直接使用。

为了解决上述问题，业界提出ANN（Approximate Nearest Neighbor）近邻检索方案：通过构建有效索引，减少向量计算量，牺牲一定的召回精度以换取更高的检索速率。另一方面，研究如何通过GPU的并行计算能力，加速向量相似计算，也是一个比较热门的发展方向之一。Facebook开源的向量检索库Faiss在GPU上实现了多种索引方式，与CPU版性能相比，检索速率提升5到10倍。开源的向量检索引擎Milvus基于GPU加速的方案使得检索提高10+倍。

目前，向量检索已经广泛应用在美团外卖搜推业务各场景中。相较于其他业务场景，美团外卖业务特点具有较强的Location Based Service（LBS）依赖，即商家的配送范围，决定了用户所能点餐的商家列表。以商品向量检索场景为例：向量检索结果集需要经过“可配送商家列表”过滤。

此外，在不同的业务场景使用过程中，还需要根据商家商品的品类、标签等标量属性进行过滤。当前，美团外卖向量检索基于Elasticsearch+FAISS进行搭建，实现了10亿级别+高维向量集的标量+向量混合检索的能力。为了在保证业务高召回率的同时进一步减少检索时间，我们探索基于GPU的向量检索，并实现了一套通用的检索系统。

2 美团外卖向量索引的发展历程

在美团外卖向量检索系统的建设过程中，我们相继使用了HNSW（Hierarchical Navigable Small World），IVF（Inverted File），IVF-PQ（Inverted File with Product Quantization）以及IVF-PQ+Refine等算法，基于CPU实现了向量检索能力。在过去的几年间，我们对Elasticsearch进行定制，实现了相关的向量检索算法，在复用Elasticsearch检索能力的情况下支持了标量-向量混合检索。下面是这四种技术的简介及演进历程。

2.1 HNSW（Hierarchical Navigable Small World）

HNSW是一种用于大规模高维数据近似最近邻搜索的算法，它的基本思想是使用一种层次化的图结构，每一层都是一个导航小世界图，从而实现了在高维空间中的高效搜索。导航小世界图是一种有着特殊拓扑结构的图，它的特点是任意两点之间的路径长度都很短，而且可以快速找到。

在HNSW算法中，这种导航小世界图的层次结构使得搜索过程可以从图的高层开始，快速定位到目标点的大致位置，然后逐层向下精细化搜索，最终在底层找到最近邻，在通用检索场景上有显著的优势。然而该算法在高过滤比下性能会有折损，从而导致在到家搜推这种强LBS过滤场景下会暴露其性能的劣势。业界有较多相关的benchmark可以参考，以Yahoo的向量检索系统Vespa相关博客为例，性能与召回率的趋势如下：

2.2 IVF （Inverted File）

IVF是一种基于倒排索引的方法，它将高维向量空间分为多个簇（Cluster），每个簇对应一个倒排列表，存储了属于该簇的向量索引。这种方法大大减少了搜索时需要比较的向量数量，从而提高了检索速度。它的缺点是需要存储原始的向量数据，同时为了保证检索性能需要将其全量加载到内存中，从而占用了大量的内存空间，容易造成内存资源瓶颈。

2.3 IVF-PQ（Inverted File with Product Quantization）

在候选集数量巨大的场景下，比如商品向量检索场景下，IVF带来的内存空间大的问题很快就显现出来，为了解决内存空间的问题，开始尝试使用了IVF-PQ方法。该方法在IVF的基础上，使用了乘积量化（Product Quantization，PQ）的方法来压缩向量数据。PQ将高维向量分为多个子向量，然后对每个子向量进行量化，从而大大减少了对内存空间的需求。

然而，由于量化过程会引入误差，因此IVF-PQ的检索精度会低于IVF，从而导致召回率无法满足线上要求，对召回率要求相对较低的场景可以使用IVF-PQ，对召回率有一定要求的场景需要其他解决方案。

2.4 IVF-PQ+Refine

为了提高IVF-PQ的检索精度，进一步采用了IVF-PQ+Refine的方案，在IVF-PQ的基础上，在SSD磁盘上保存了未经压缩的原始向量数据。检索时，通过IVF-PQ召回数量更大的候选向量集合，然后获取对应的原始向量数据进行精确计算，从而提高检索精度。这种方法既保留了IVF-PQ的存储优势，解决了内存资源瓶颈，又保证了召回率，因此在实际应用中得到了广泛的使用。

2.5 基于地理位置的向量检索

美团外卖业务有一个区别于普通电商的明显特征——LBS特征，用户和商家的距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用户的最终选择。因此可以考虑在向量检索过程中增加地理位置因素，使距离用户更近的商品可以优先被检索到。通过将经纬度编码为向量，优化具体做法是将用户或商家的经纬度以加权的方式加入查询Query和候选向量中，在计算Query和候选向量的相似度时，距离因素就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影响最终的检索结果，从而达到让向量索引具备LBS属性的目标。在加入地理位置信息后，向量检索的召回率有较大提升。

除了以上几种检索方式，常见的向量检索方式还有Flat（即暴力计算），可以实现100%的召回率，但是由于计算量大，其性能较差，一般仅用于小规模的数据场景。

3 目标与挑战

3.1 目标

在以上几个方案落地后，向量+标量混合检索、前置过滤、支持海量数据检索几个挑战都得到了解决，但是检索性能及召回率与理想目标仍有一定差距，需要探索其他可能的解决方案。考虑到美团外卖的业务场景，目标方案应该满足以下要求：

  • 支持向量+标量混合检索：在向量检索的基础上，支持复杂的标量过滤条件。
  • 高过滤比：标量作为过滤条件，有较高的过滤比（大于99%），过滤后候选集大（以外卖商品为例，符合LBS过滤的商品向量候选集仍然超过百万）。
  • 高召回率：召回率需要在95%+水平。
  • 高性能：在满足高召回率的前提下，检索耗时Tp99控制在20ms以内。
  • 数据量：需要支持上亿级别的候选集规模。

在调研业界向量检索方案后，我们考虑利用GPU的强大算力来实现高性能检索的目标。当前业界大部分基于GPU的向量检索方案的目标都是为了追求极致的性能，使用GPU来加速向量检索，如Faiss、Raft、Milvus等，然而它们都是面向全库检索，不直接提供向量+标量混合检索的能力，需要在已有方案的基础上进行改造。

3.2 解决方案探索

实现向量+标量混合检索，一般有两种方式：前置过滤（pre-filter）和后置过滤（post-filter）。前置过滤指先对全体数据进行标量过滤，得到候选结果集，然后在候选结果集中进行向量检索，得到TopK结果。后置过滤指先进行向量检索，得到TopK*N个检索结果，再对这些结果进行标量过滤，得到最终的TopK结果。其中N为扩召回倍数，主要是为了缓解向量检索结果被标量检索条件过滤，导致最终结果数不足K个的问题。

业界已有较多的成熟的全库检索的方案，后置过滤方案可以尽量复用现有框架，开发量小、风险低，因此我们优先考虑后置过滤方案。我们基于GPU的后置过滤方案快速实现了一版向量检索引擎，并验证其召回率与检索性能。GPU中成熟的检索算法有Flat、IVFFlat和IVFPQ等，在不做扩召回的情况下，召回率偏低，因此我们在benchmark上选择了较大的扩召回倍数以提高召回率。

测试数据集选取了线上真实的商品数据，据统计，符合标量过滤条件的候选向量数量平均为250万，在单GPU上验证后置过滤检索性能与召回率如下：

测试结果表面，以上三种算法均无法同时满足我们对检索性能和召回率的需求。其中IVF与IVFPQ召回率较低，Flat算法虽然召回率较高，但是与全体候选集计算向量相似度导致其性能较差。

举个例子，候选向量数据规模为1000万，向量维度为D。

（1）Flat是纯暴力计算的算法，精度最高，但需要在全体候选集上计算相似度，单条查询向量的计算量为1000万*D次浮点运算。

（2）IVF在Flat的基础上通过IVF倒排索引，将候选集划分成多个簇（Cluster），然后选取部分离查询向量较近的簇计算相似度，这样可以按比例降低计算量，如果将候选集分成n_list=1024个簇，每次查询只选取n_probe=64个簇，则单条向量的计算量为Flat的1/16，即62.5万*D次浮点运算。

（3）IVFPQ对比IVF算法，使用了乘积量化，将D维向量切分成M组子向量，每组子向量训练出K个聚类中心，如果M=8，K=256，则单条查询的计算量为8*256*D次浮点计算+1000万*8次查表+1000万*8次加法运算。

在Flat算法的基础上，我们考虑通过向量子空间划分的方式，将全量候选集划分为多个向量子空间，每次检索时选取其中的一部分向量子空间，从而减少不必要的计算量，提高检索性能。

考虑到外卖搜索的强LBS属性，可以基于GeoHash来进行向量子空间划分。构建索引时，根据商家的地理位置（经纬度）计算GeoHash值，将全量商品数据划分为多个向量子空间。检索时，根据用户的地理位置信息计算其GeoHash值，并扩展至附近9个或25个GeoHash块，在这些GeoHash块内采用Flat算法进行向量检索，可以有效减少计算量。这种向量子空间划分方式有效地提高了检索性能，但是存在某些距离稍远的商家无法被召回的情况，最终测得的召回率只有80%左右，无法满足要求。

综上，后置过滤方案无法同时满足检索性能和召回率的需求，而GPU版本的Faiss无法实现前置过滤功能，考虑到美团外卖的业务场景，向量+标量混合检索能力是最基本的要求，因此我们决定自研GPU向量检索引擎。

4 GPU向量检索系统

4.1 前置过滤实现方案选择

基于GPU的向量检索，要想实现前置过滤，一般有三种实现方案：

  1. 所有原始数据都保存在GPU显存中，由GPU完成前置过滤，再进行向量计算。
  2. 所有原始数据都保存在CPU内存中，在CPU内存中完成前置过滤，将过滤后的原始向量数据传给GPU进行向量计算。
  3. 原始向量数据保存在GPU显存中，其他标量数据保存在CPU内存中，在CPU内存完成标量过滤后，将过滤结果的下标传给GPU，GPU根据下标从显存中获取向量数据进行计算。

由于GPU与CPU结构与功能上的差异性，使用GPU完成前置过滤，显存资源占用量更大，过滤性能较差，且无法充分利用过滤比大的业务特点，因此不考虑方案1。

方案2与方案3性能对比与各自的优点如下所示：

实验结果表明，方案2在数据拷贝阶段耗时严重，时延无法达到要求。因为在美团外卖的场景下，过滤后的数据集仍然很大，这对CPU到GPU之间的数据传输带宽（A30显卡带宽数据如下 CPU-GPU：PCIe Gen4: 64GB/s；GPU-GPU：933GB/s）提出了很高的要求，因此我们最终选择了方案3。

4.2 GPU向量检索引擎

4.2.1 数据结构

考虑到显存的价格远高于内存，因此我们在设计方案的过程中，尽可能将数据存储在内存当中，仅将需要GPU计算的数据存储在显存当中。

内存中保存了所有的标量数据，数据按列存储，通过位置索引可以快速找到某条数据的所有字段信息，数据按列存储具备较高的灵活性和可扩展性，同时也更容易进行数据压缩和计算加速。针对需要用于过滤的标量字段，在内存中构造了倒排索引，倒排链中保存了对应的原始数据位置索引信息，内存数据结构如下图所示：

显存中保存了所有的向量数据，数据位置索引与内存中的数据一一对应，可以通过位置索引快速获取某条数据的向量信息，如下图所示：

4.2.2 检索流程

Flat暴力检索

初始化阶段，在内存中构建用于标量过滤的倒排索引，同时，将向量数据从CPU内存拷贝到GPU显存，通过位置索引进行关联。

1. 标量过滤

标量过滤过程在CPU内存中进行，通过内存中的倒排索引，可以快速得到符合某个标量过滤条件的原始数据位置索引列表，通过倒排索引的求交、求并等逻辑，可以支持多个标量过滤条件的与、或关系组合，最终，得到所有符合条件的位置索引列表。

2. 相似度计算

相似度计算在GPU中进行，通过上一步标量过滤得到的位置索引列表，从GPU显存中读取符合条件的候选向量数据，然后使用常见的向量距离算法计算最相似的TopK个向量，将检索结果下表列表回传给CPU。

3. 检索结果生成

通过上一步的检索结果下表列表，在CPU内存中获取对应record记录并返回。

整体检索流程如下：

IVF近似检索

在某些场景下，我们对检索性能有更高的要求，同时对召回率的要求可以适当放宽，因此我们在GPU向量检索引擎上支持了IVF近似检索。

在初始化阶段，使用向量数据训练出P个聚类中心，并针对每个聚类中心构建局部的倒排索引，倒排索引结构与Flat方案类似，区别在于位置索引信息只保存在最近的聚类中心下。

1. 标量过滤

标量过滤过程在CPU内存中进行，先找到与query向量最近的N个聚类中心点，在这些聚类中心点下进行标量过滤，得到N个候选位置索引列表，再merge 成最终的候选位置索引列表。与Flat方案相比，IVF近似检索减少了计算量，因此能获得更好的检索性能。

2. 相似度计算

相似度计算阶段与Flat方案相同。

3. 检索结果生成

检索结果生成阶段也与Flat方案相同。

整体检索流程如下：

在单GPU上验证检索性能与召回率如下（测试数据集同后置过滤）：

可见，无论是Flat还是IVF，在相同的召回率下，使用前置过滤的性能都要明显好于后置过滤。

4.2.3 性能优化

完成前置过滤的向量检索功能之后，我们对向量检索引擎做了一系列优化。

1. 单GPU性能优化

  • 高并发支持，通过Cuda Stream，GPU可以并行处理多个查询请求，高并发压测下，GPU利用率可以达到100%。
  • 通过GPU实现部分标量过滤功能，支持在GPU上实现部分标量过滤功能，向量计算与标量过滤同处一个Kernel，充分利用GPU并行计算能力（标量过滤本身是一个无状态操作，天然支持并行处理，CPU并发能力受限于CPU核数，但GPU可以支持上千个线程的并发，所以在性能上体现出明显优势）。
  • 资源管理优化，支持句柄机制，资源预先分配，重复利用。每个句柄持有一部分私有资源，包含保存向量检索中间计算结果的可读写内存、显存，以及单独的Cuda Stream执行流；共享一份全局只读公有资源。在初始化阶段，创建句柄对象池，可以通过控制句柄数量，来调整服务端并发能力，避免服务被打爆。在检索阶段，每次向量检索需从句柄对象池中申请一个空闲的句柄，然后进行后续的计算流程，并在执行完后释放响应的句柄，达到资源回收和重复利用的目的。

在单GPU上性能优化后的检索性能与召回率如下（测试数据集同后置过滤）：

2. 多GPU并行检索

除了以上优化方案，还可以考虑将数据分片，通过多GPU并行检索，减少单卡计算量来提升检索性能；同时，多卡架构也能支持更大规模的向量数据检索。

相比多机多卡的分shard架构，单机多卡可以有效减少网络传输开销，并且具有较低的索引加载复杂度，因此我们最终选择了单机多卡的数据分片方案，单台服务器部署多张GPU，检索时并行从本地多张GPU中检索数据，在CPU内存中进行数据合并。

3. FP16精度支持

为了支持更大规模的向量数据检索，我们还在GPU检索引擎上支持了半精度计算，使用FP16替换原来的FP32进行计算，可以节省一半的GPU显存占用，经验证Flat召回率由100%下降到99.4%，依然满足需求。使用半精度之后，单机可以加载近10亿数据，足够支撑较长时间的业务数据增长。

4.3 向量检索系统工程实现

向量检索系统的工程化实现包括在线服务和离线数据流两部分，总体架构图如下：

GPU 检索系统上线后实际性能数据如下（数据量1亿+）：

5 收益

到家搜索团队面向在线服务场景实现的GPU向量检索系统，目前已经应用于外卖商品向量检索，向量召回链路的检索性能、召回率均有显著的提升，满足策略对召回扩量和策略迭代的需求，具体提升如下：

1.向量索引召回率由85%提升至99.4%。

2.向量索引检索时延TP99降低89%，TP999降低88%。

6 展望

  • GPU向量检索系统目前只支持T+1全量构建索引，后续计划支持实时索引。
  • GPU向量检索当前支持FLAT和IVF检索算法，后续计划支持HNSW算法，在过滤比较低的场景下可提供更高的检索性能。
  • 除了GPU，后续还会在NPU等新硬件上做更多的尝试。